一.《失敗的戰爭》中的時空體世界
“時空體”(chronotope)是喜歡創造新詞的巴赫金根據物理相對論的時空體所創造的藝術批評新概念。它是希臘文chronos(時間)+topos(空間)的合成詞。巴赫金的時空體理論認為:“文學中己經藝術的把握了的時間關系和空間關系相互間的重要聯系,我們將稱之為時空體”。時空體對時間和空間分別考慮,但決不是為了方便而簡稱時空體。它指的是“時間關系和空間關系相互間的重要聯系”。這種聯系是一種本質上的聯系,是雙方間的聯系:時間與空間需要互相印證與評價,二者互為尺度。對這一點,巴赫金進一步闡發。他認為:在文學中,“空間和時間標志融合在一個被認識了的具體的整體中”,一方面“時間在這里濃縮、凝聚、變成藝術上可見的東西”,即時間的空間化;另一方面“空間則趨向緊張,被卷入時間、情節、歷史的運動之中”,即空間融入時間之中。時空體的特征正在于這種不同系列的交叉 (“時間的空間化”和“空間融入時間之中”)和雙方標志的融合(“時間的標志要現在空間里”和“空間要通過時間來理解和衡量”)。
巴赫金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中的藝術時間并非單純表現為時間的歷史性,而是內含著空間的共存性。這主要表現為共時性原則的時間處理,即時間的空間化。在時間語詞布局方面,韋爾蒂通過沃恩親友對沃恩家族史的追述,在兩天的時間里,濃縮,凝聚了沃恩家族近百年的歷史。她打破時間的一維性流程,對時間進行多次拼貼,從而能在同一個舞臺展示時差差距巨大的人物和事件。另外,韋爾蒂通過描寫杰克在柏納頂幫助穆德法官解救別克車的故事情節,在柏納頂共時性地展現了柏納村歷代交通工具。在柏納頂上,歷代交通工具的共時性展現,使先進與落后之間形成強烈的對比,時代的更迭因此自然顯現,社會進步的趨勢亦不言而喻。
同時,巴赫金認為,復調小說中的空間處理也融入了時間特征。在巴赫金對空間的哲學理解中,空間中蘊含了時間的歷史長度,“空間被卷入到時間的歷史運動中去”。巴赫金在分析希臘小說的基礎上,提出了一種“道路時空體”:“‘道路’主要是偶然邂逅的場所。在道路(“大道”)中的一個時間和空間上,有許多各色人物的空間路途和時間進程交錯相遇;這里有一切階層、身分、信仰、民族、年齡的代表。在這里,通常被社會等級和遙遠空間分割的人,可能偶然相遇到一起;在這里,任何人物都能形成相反的對照,不同的命運會相遇一處相互交織。”《失敗的戰爭》有五分之四的故事都發生在伯納路上。“公路”、“土路”、“滿是坑、溝的鄉間小路”、“伯納頂前陡峭的土路”、“森林里的路”、“鐵路”、“十字交叉路”等,俯拾皆是。這些縱橫交錯的道路的排列組合,貫穿了故事空間的始終,勾勒出不同人物的命運軌跡,以及他們面對眾多條人生道路的不同選擇。
巴赫金基于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分析,提出了時空體理論中中最具有代表性的“門坎”時空體,“人身處‘門坎’這一特定的時空體中,就獲得了其思想發展和命運生活的巨大豐富性”。韋爾蒂很重視共時性場面的描寫,她把眾多人物集中于幾個主要場景,又把主要場景集中在危機、失敗等關鍵時刻,《失敗的戰爭》中的“門坎”主要集中于沃恩家族的失敗時刻:沃恩家族財產的不斷流失,親人們的漸漸離散還有社會地位的喪失。南方著名學者愛倫.泰特說:“南方的中心是家庭。”沃恩家族不同層次的失敗全方位體現了南方社會在歷史轉折點上的巨變,成為了南方農業社會解體的表征。
二.《失敗的戰爭》中的“大型對話”和“微型對話”
巴赫金認為對話“幾乎是無所不在的現象,浸透了人類生活的一切關系和表現形式,總之是浸透了一切蘊涵著意義的事物”。因此對話是一切存在的前提,存在就意味著進行對話的交往。《失敗的戰爭》主要采用對話體的方式結構文本,人物對話約占文本的90%以上。韋爾蒂模仿了眾多人物的語言特色,互相對抗的話語沖突此起彼伏。在情節設置上,人物對話成為促進故事發展的助推器。
此外,巴赫金在《托斯羅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中指出對話的兩種基本形式:“大型對話”和“微型對話”。在他看來,整個小說是一種“大型對話”,各種思想意識形態之間的相互對話。此外,對話還繼續向小說內部深入,滲入小說的每一句話,使之成為“雙聲語”,這就是“微型對話”,它是“大型對話”的基礎。
大型對話包括兩層:一層是作品中反映出來的生活中人類思想的對話以及社會思想的對立交鋒;另外一層是指作者和主人公的對話關系。本文將主要用大型對話的第一層定義來分析沃恩家族失敗的外因。小說中一共出現了兩批“外來者”,相對于美洲大陸的主人印第安人來說,柏納村的開創者沃恩老外公以及讓佛先生的祖先是第一批“外來者”,而相對于他們,斯托瓦爾家族是第二批“外來者”。在兩批外來者與原居民的對話和較量中,都以原居民的失敗而告終。在沃恩親人對家族史的言說中,失敗的印第安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為自己的失敗解釋、也沒有向對手發出抗議。而第二批外來者斯托瓦爾家族的到來使原居民沃恩家族由盛變衰,外來者斯托瓦爾們迅速致富,這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正處于從農業社會向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過度時期的社會現實。同時也揭示了南方社會由盛至衰的原因:當先進的生產和生活方式去沖擊落后的生產和生活方式時,落后的一方總擺脫不了失敗的命運。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